Wednesday, November 29, 2017

我在安慶國小的日子

今天《人間福報》副刊刊登了一篇我的隨筆,題為〈我在安慶國小的日子〉,以下為見報全文,訪者朋友也可點選超連結或圖片瀏覽。


我在安慶國小的日子

文/曾泰元

二○一七年九月六日早上,我習慣性地查閱電子郵件,郵件清單中有一封特別引起我的注意。打開方知,是寄自雲林虎尾的母校安慶國小,為的是母校即將到來的七十周年校慶。

九月六日,是我印象中兒時固定的開學日,來自國小母校的邀請函,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那個遙遠的年代。退出電腦,閉起眼睛,一幕幕黑白的景象輪番上演,有如蒙太奇。

我是民國六十一年(一九七二)九月進入安慶國小的,入學之前,曾在老校門斜對面的虎尾糖廠幼稚園讀了一年的大班。我老家在西安里長春路,原本是條泥土碎石路,後來不知何時才鋪上了柏油,常有農夫駕牛車、挑水肥經過。我住在馬路靠農田的一側,對面的另一側是虎尾高中教師宿舍,鄰居玩伴多在那裡。長春路一邊通向農村聚落的「五間厝」,而我上學的路線,則是另一邊往糖廠、街上的方向。

上學出門,我朝右沿著長春路走到底,碰到虎中校長的兩層樓宿舍先左拐,沒幾步路就會看見小橋,再右拐過橋跨大水溝直行民主路。民主路是一條綠樹夾道的主動脈,馬路中間的大王椰子高聳入雲,馬路兩旁有茄苳樹緊隨相伴,兩側深處則是大片的糖廠宿舍區,由一戶戶獨門獨棟的日式木造平房接連而成。民主路經過一個防空洞不久,就會看到左邊街角的小公園,由此轉進茄苳羅列的民主十八路,穿行於棋盤式的街道,走到望梅樓的門口復右轉直行,便可從容地由學校後門入校。

有時我過了小橋不直走民主路,反而立即左轉,沿著大水溝的邊緣前進,在深溝和溝邊菜圃之間小心翼翼,以免不慎掉到溝裡,也怕踩到菜圃上的水肥。殊途同歸,不久之後,我從右邊的一個圍籬缺口鑽了進去,經過同班同學的家門,路過望梅樓的公共澡堂,在驚險刺激中多了幾分忐忑,卻也一樣能平安到校。

國小六年的生活,事隔四十年,如今已模糊殘缺。記得小一、小二的級任是李桂芬老師,師丈賈老師在當時的虎尾女中任教,李老師還邀我和幾個同學去他們的虎女宿舍玩。李老師的臉略長,有一顆明顯的美人痔,頭髮總是挽起紮髻,平穩謙和。

有一天下午放學前打掃,掃到一半李老師過來叫我,說我上個學期品學兼優,要去校門口的孔子像前集合,同其他小朋友與郭紹武校長合影。我渾身是汗,衣服凌亂,李老師蹲了下來,耐心地幫我整理服裝儀容。我制服的第一個扣子掉了,她順手摘下自己頭上的髮夾,幫我別上,而我卻是傻呼呼地站著,傻呼呼地讓老師領著,傻呼呼地跟其他小朋友和郭校長合影。

小三、小四的級任是章光第老師。那時我們班有些人比較調皮,跟隔壁班時有糾紛,章老師不曉得是不是處理我們的事讓她身心俱疲,後來提前交棒,兩年的任期腰斬,一年就請辭,四年級由談錫寬老師接手代管。

多年之後,安慶國小在台北舉行校友會,章老師的千金也以校友的身分與會,我一問之下才得知,章老師後來獨居上海,已有相當一段時日。我岳家在上海,常偕內人回去探親,那次到上海就電話聯繫上了章老師,還約定隔天前去她虹口區的公館拜訪敘舊。孰料到了公館小區,負責安全、傳達的物業一直聯繫不到她,他們上樓去按鈴也無人應答,還說稍早才看到她的。我只好留下禮物,請物業幫忙轉交,並請他們多留意獨居老人的狀況。

國小的後三年由談錫寬老師當級任,部分同學一樣調皮搗蛋,班內、班際的糾紛似乎不曾少過,不過談老師總能兵來將擋,軟硬兼施,化解了不少同學間的矛盾。有個頭痛人物長大後念了陸軍官校,成了中華民國的職業軍人,再見他時,已是雄赳赳氣昂昂、頂天立地的男子好漢。

同學之間的玩耍打鬧,在高年級時從教室延續到談老師的家裡。我讀書的時代已經實施九年義務教育,國小畢業無須聯考便可直升國中,不過有些同學想多學一點,於是談老師便集合我們幾個到他家,寫寫功課,上上課外的雞兔同籠,接著看書下棋,吃吃點心,在老師家裡追逐跑跳。這快樂的課後時光,如今看來宛如早年的安親班,或在榻榻米上的書桌旁,或在院子裡的楊桃樹下,滋味無窮。

當時的安慶國小多是平房建築,校舍基本呈ㄇ字形。面向大門,右邊的門柱上寫著「當個活活潑潑的好學生」,左邊的門柱上寫著「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校門上方有個弧形,書有「雲林縣虎尾鎮安慶國民小學」。校門外幾步之遙,是個至聖先師的孔子像,校門口直直往裡走不遠,有個「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精神堡壘,精神堡壘邊,還有個秋海棠狀的荷花池,台灣就是池旁的小座椅。

這個ㄇ字形的區域是學校的中心,小巧精緻,花木扶疏,就像個小公園。單雙槓、溜滑梯、蹺蹺板、盪船器、轉地球、爬繩梯、飛天旋等主要的遊樂器材,則分布在ㄇ字框外的左右兩側,以及右邊更外圍的操場。我在安慶國小六年,究竟學到了什麼知識,說實話已記不清楚,然而下課時彼此爭搶器材,身上流著汗黏著土,甚至烏青受傷,至今卻仍難以忘懷。

多年之後,安慶國小遭遇了一場大火,舊校舍幾乎全毀,整個學校被夷為平地。原址改建後,除了精神堡壘還在之外,其餘的老建築都已不復見。學校周邊的宿舍鄰里,也因時代的發展而重新規畫,完全變了一個樣,僅存糖廠對面、同心公園附近的幾座老房子,在風中殘破凋零,成了野狗的根據地。

兒時的安慶國小,如今只能閉起眼睛,在記憶中一點一滴地拼湊,在腦海裡一絲一縷地織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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