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anuary 14, 2016

從『賭爛』談起

今天廣州的《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從『賭爛』談起〉,以下為見報全文。


從『賭爛』談起

曾泰元

台灣的大選就在眼前,社會上有些人想投「賭爛票」。「投票」大家都知道,不過什麼是「賭爛」?是「打賭誰比較爛」嗎?還是「你很爛所以我跟你賭氣」?請容我細說分明。

我身邊的同仁朋友有藍有綠,綠的當然是「老神在在」,準備迎接勝利的到來。藍的卻是生氣失望,看到國民黨民調毫無起色還忙於內鬥,有人愛之深責之切,不打算跟以前一樣含恨含淚投票,正認真考慮要拒投國民黨,用選票來給他們教訓,讓他們輸得一敗塗地,這樣才能浴火重生。

泛藍這樣的氛圍不是子虛烏有,想投「賭爛票」的想法正在醞釀,會發酵到什麼程度還有待觀察。每逢選舉,選民對政治若有不滿,總會伺機爆發出來,內心的積怨就借著投「賭爛票」而得到宣洩。

選舉我毫無研究,政治我也只是略懂皮毛,不過看到「賭爛」二字,總讓研究語言的我頭皮發麻。

台灣選舉時所謂的投「賭爛票」,指的是選民若對某黨或某人不滿,票就轉投他黨、他人或改投廢票以示抗議。「賭爛」可不能望文生義,既不是「打賭誰比較爛」,也不是「你很爛所以我賭氣」,而是一個人對某人或某事極度不滿,滿腔怨憤。

「賭爛」來自閩南語,是個十分粗鄙說法。「賭」應為閩南語罕用字「揬」(意為「戳」)的近音假借,「爛」則是閩南語裡男性生殖器「爛鳥」(或作「膦鳥」)的簡稱轉寫,所以「賭爛」的本意大約是「男人氣憤到想拿尖銳的器物來戳自己的下體」。這個詞語由男人來說,已經夠讓人皺眉了,若是出自女人之口,那更是只能以驚世駭俗來形容了。

「賭爛」本令人難以啟齒,然因媒體頻繁使用,廣為流傳,似有登堂入室之態。

粗鄙之語本不登大雅之堂,然而臺灣這些年來,語言在地化與粗俗化逐漸抬頭,中規中矩的標準語經常是高處不勝寒,成了讓人覺得高不可攀、與庶民脫節的另一個世界。曾幾何時,這平民百姓掛在嘴邊的草根詞語,竟也逐漸成了時髦的象徵,成了拉近距離、鞏固情誼的終南捷徑。

類似的例子還真不少,粗俗的話語俯拾皆是。在台灣不管帥哥美女,出口「三小」閉口「剉賽」滿嘴「靠北」,聽得許多人懂閩南語的人飽受虛驚,心裡也只能默念阿彌陀佛,無奈地搖頭歎息了。

「三小」之意約略相當於國語的「什麼」,不過卻是種不耐煩或不屑的口氣,是個粗俗不雅的說法:「三」為「啥」的轉音,「小」為罕用字「潲」的假借,指的是男人的精液。「剉賽」也很粗俗不雅,指的是嚇到大便失禁:「剉」為罕用字「疶」的假借,指的是無法控制大小便,「賽」則是「屎」的假借。「靠北」又作「靠杯」,為「哭爸」的假借,是個粗俗的口頭語,用來表示糟糕、不滿、或遺憾。「哭爸」以喪父為比喻,用來表示不屑他人的叫苦或抱怨。

事實上,性行為、生殖器、與排泄物的詞語,一直都是世界上各種語言裡的禁忌,也是許多髒話與粗俗字眼的來源。不過年輕的一代卻正在打破這個禁忌,把髒話當成是彼此認同的通關密語。話雖如此,這些流行詞語的使用也要因時因地而有所斟酌。同儕之間搏感情以建立認同或許無傷大雅,不過在正式的場合、在長者面前,還是應該「規矩」一點,以免貽笑大方,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與損失。

語言是個有機體,有生死也有興替,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台灣流行語堪稱一時之風尚,日後能否存留下來還在為竟之天。大浪淘沙,時間能證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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