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30, 2016

棺材板的英文怎麼說?談「百大小吃雙語菜單」

今天《自由時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投書,題為〈棺材板的英文怎麼說?談「百大小吃雙語菜單」〉,以下為見報全文:



棺材板的英文怎麼說?談「百大小吃雙語菜單」

◎  曾泰元

媒體報導,台北市觀傳局週一隆重推出了「百大小吃雙語菜單」,好讓外國遊客來台北品嚐美食之時,能與小吃店家的溝通更加順暢。

類似的工作,其實許多單位和個人都嘗試過,網上的相關資料更是不知凡幾。但由於多數小吃的英譯並無標準答案,翻譯同行間的見解或有不同,小吃業者與翻譯從業人員的立場更可能南轅北轍,因此要拿出一份大家都滿意、無可挑剔的雙語菜單,幾乎是項不可能的任務。

英國得獎的《麥克米倫高階英語詞典》在台灣出了英漢雙解版,我受邀編寫了一個中菜英譯的附錄。數年前經濟部商業司曾委外英譯過台灣的各式菜餚,我忝為編審委員之一。這類「文化特色詞」的英譯向來是我的研究興趣,我發現近年來英文媒體若有報導台灣小吃,採取的主要策略,絕大多數都是音譯。

茲舉一例。三年前,具有全球關鍵影響力的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介紹了亞洲十大街頭美食城,台北也入選其中。在每個城市中,CNN又精選了十種街頭美食,共計一百種。

我統計了一下,這一百種當中有八十三種採取完全音譯,有八種採取部分音譯部分英文,只有九種全是英文。事實擺在眼前,CNN記者在介紹異國美食時,音譯的使用率奇高,超過九成。

台北的十種美食小吃,更是全以音譯呈現,有國語有台語:生煎包(sheng jian bao)、臭豆腐(chou doufu)、蚵仔麵線(oa misua)、刈包(gua bao)、胡椒餅(hujiao bing)、牛肉麵(niu rou mian)、豆花(douhua)、肉圓(ba wan)、蔥油餅(cong you bing)、大腸包小腸(da chang bao xiao chang)。

CNN這樣做不無道理。這些小吃極具文化特色,在翻成英文時,國際慣例就是音譯,就像日本的壽司(sushi),韓國的韓式拌飯(bibimbab)。音譯不僅自然直覺,最大限度保留原汁原味,又能彰顯當地文化的主體性。除此之外,音譯對外國人也有一定的吸引力,因為音譯不只方便當地店家理解,對外國遊客充滿了異國情趣,更是讓他們展現當地語言能力的機會。

北市府週一公布的英文翻譯存在著討論空間,見仁見智,在此不議。但我覺得,這份雙語菜單的音譯比率過低,約僅佔一成,實有檢討必要。英文媒體霸主CNN都以全數音譯來肯定台灣小吃了,而我們卻還是怯於使用音譯,這是何苦來哉?

我的具體建議是,這份雙語菜單除了圖片之外,文字部分先以國字呈現,再音譯(國語台語視情況)方便溝通,後輔以簡短的英文翻譯加深理解,如:棺材板guan cai ban(Taiwanese bread bowl)、蚵仔煎oa chian(oyster omelette)、刈包gua bao(Taiwanese hamburger)、小籠包xiao long bao(soup dumpling)。

這項小吃英譯的工作吃力不討好,有些翻譯因觀點不同難有定論,任何人所提的建議都會被檢視批評。正確的優美的,不見得就會勝出。能否廣為流傳,誰也無法保證。個人意見,僅供參考。

(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Saturday, June 25, 2016

走一回壺口瀑布 領略雄偉黃河

今天《旺報》刊登了我的【神州壯遊】系列隨筆之壺口瀑布篇,題為〈走一回壺口瀑布 領略雄偉黃河〉,以下為見報全文:

走一回壺口瀑布 領略雄偉黃河

 壺口瀑布壯麗美景(曾泰元 攝)

在陝西結束了延安的行程,我的神州壯遊打算去一趟黃帝陵。黃帝乃中華民族傳說中的祖先,作為炎黃子孫,到史稱「橋陵」的橋山黃帝陵瞻仰祭拜,應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黃帝陵在黃陵縣橋山鎮,現屬延安市管轄。我一早在延安汽車站買了票,上車前問售票員,才知道延安到黃陵約 150 公里,車程卻需略顯漫長的三個小時。接下來的安排,讓我這趟車坐得有點猶豫,不過發車在即,我還是本能地上了車。

南泥灣不再舊模樣

黃帝陵之後我想去壺口瀑布,黃陵是個小地方,有沒有到壺口的班車?如果有車的話,班次如何?我在行進中的客車上左思右想,考慮到橋陵之行的不確定因素偏多,最後斷然決定放棄,跟司機要求下車。還好離開市區沒有太遠,有市公車可搭,返回城裡不是問題。這個不得已的遺憾,只好擇日專程另訪,以求彌補了。

折返延安,回到了汽車站,正好趕上了開往壺口的小巴專車,心情才逐漸篤定下來。我們往南離開了延安市區,順著又稱「延壺路」的省道走,一路在陝北高原上蜿蜒曲折,中途還經過了 20 多公里的修路路段,旅途異常艱辛,不過沿路倒是偶見傳統的窯洞,充滿了黃土味的生活氣息,讓我這個台灣人眼睛大亮,覺得格外新鮮。

車子一個轉彎,突然出現了「南泥灣」的路牌。《南泥灣》?那不是大陸著名歌唱家郭蘭英的名曲之一嗎?我隨身的 iPod 裡還存有這首歌呢!這支曲子歌頌的是當年的八路軍,歌頌他們把荒涼的南泥灣改造成了美麗的陝北江南。我趕緊找出這首曲子,趁此良機再度聆聽這位獨特的女高音,娓娓唱來眼前路過的南泥灣:

一個轉彎見黃河

「南泥灣,好地方……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往年的南泥灣,處處是荒山,沒呀人煙。如今的南泥灣,與呀往年不一般,再不是舊模樣,是陝北的好江南……

塞外江南,陝北江南。江南,千百年來已是富庶繁榮的代名詞,在遠離江南的不毛之地,成了眾所企慕的對象,集體仿效的典範。

快到壺口時,路邊有賣「壺口酥梨」的小販,司機特別停車休息,說這酥梨是當地特產,建議我們買來嘗嘗。我觀察了同車乘客的動向,看到大家紛紛下車挑選,現買現吃,吃得津津有味,雙眼散發出滿足之色,於是我才放心,也跟著買了兩顆。這壺口酥梨的外型和色澤有如台灣的牛奶芭樂,一口咬下,香甜爽脆,物超所值。

離壺口愈近,我的情緒也跟著升溫。山路千迴百轉,車子逐漸下降,又一個轉彎,黃河就映入了眼簾。名符其實的黃河啊,水渾而色黃,真真切切的渾黃之河。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黃河比想像中的要狹窄許多,寬度約莫只有一、二百米,流速和緩,平靜而溫順。

車子捱著黃河邊上的延壺路逆流前行,不久終於看到了「黃河壺口瀑布」的牌坊。下了車,還沒看到瀑布,轟轟的水聲就已經隱隱傳來。買了門票,進了「黃河壺口瀑布國家地質公園」,下了階梯往前走,水浪震聲益發明顯,水氣也騰飛於周遭的空氣中。再往前走,就到了洶湧的瀑布邊上,我的心竟激動地怦怦狂跳。

奔流到海不復回

探頭一看,這黃色的瀑布有如千軍萬馬,氣勢磅礡,聲若奔雷,氣如騰雲。我站在木樁鐵絲圍起來的觀景台上,定睛細看這驚濤怒吼的曠世奇觀,深受震撼,無法言語。黃河在這段晉陝峽谷中,兩岸被蒼山挾持,河道在壺口一帶突然收攏,滾滾河水奔流至此,更加洶湧湍急,繼之水位驟降,奔騰的洪流倒懸傾注,浩浩蕩蕩瀉入深潭,濁浪翻滾,水底生煙,有如巨壺沸騰。

我凝視著這恢弘壯觀的奇景,想到了詩仙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膾炙人口的佳句所勾畫的,無非就是我眼前懾人魂魄的壺口瀑布?

我閉起眼睛,傾聽著隆隆的水聲,感受著沙沙的水氣,心中浮現了著名的《黃河大合唱》。據說抗日戰爭期間,詩人張光年和音樂家冼星海來到了延安,因感染於壺口瀑布悲壯雄渾之勢,一人作詞一人作曲,成就了這首《黃河大合唱》,把這裡的藝術靈氣發揚到了極致。「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我凝視著瀑布,一陣恍惚,這歌詞彷彿幻化為我眼前的景。

我也似乎聽到了鋼琴家殷承宗據此改編、演奏的《黃河鋼琴協奏曲》。一個個的琴鍵音符,宛如一朵朵壺口瀑布的水花,就這麼在空中跳躍,翻滾,追跑。

親歷一回雄渾風釆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而壺口瀑布就是黃河的代表。親自來一回壺口瀑布,領略到了它的雄渾奔騰的風采,才知道黃河的偉大。

相聚終有別離時,我在壺口瀑布結識了四個大陸的「驢友」,有北京的、有哈爾濱的、還有一對重慶的夫妻。我們結伴包車,在黃土飛揚中跨越黃河到了臨省山西的吉縣,再轉長途大巴翻過呂梁山,直奔晉南汾河河谷的大城臨汾。下了車,我們互道珍重,各分西東。萍水相逢,後會有期。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Thursday, June 16, 2016

中外人名管窺

今天廣州《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中外人名管窺〉,以下為見報全文:


中外人名管窺

曾泰元

對許多人而言,名字或許只是個名字,是個代號,並沒有太多的意思,頂多只是好不好聽、順不順口而已。然而,真是如此嗎?

我叫曾泰元,原先對自己的名字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總有人把我的「元」誤植為「源」,讓我不時得費心糾正。後來名字經常見諸大陸的報章刊物,大陸朋友與我初次見面,經常大表訝異,把我這個中壯年誤以為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先生,難道是我為文深沉老氣,還是我的名字讓人心中浮現了「泰山」「元老」的高齡想像?

嵩壽近百的家祖母生前曾說,我們祖上本姓吳,家貧送人扶養之後才改姓曾。至於我之所以取名泰元,家父也說不怎麼上來,或許他就喜歡這兩個字,給了他「祥和之首」的寓意。及至我查了中文大詞典,始知「泰元」是個漢語詞彙,是「天」的別稱。《史記‧孝武本紀》:「天增授皇帝泰元神策,周而復始」。《漢書‧禮樂志》:「惟泰元尊,媼神蕃釐,經緯天地,作成四時。」原來我的名字大有來頭。

25 年前我在美國讀博,在學校身兼助教,教美國大學生漢語。頭一年班上有兩個白人女生特別認真,沒有中文名字,要我幫她們取。一個是班上第一名的 Zivar Baker,她熱愛中國文化,於是我給她取名為「貝思華」,讓她思慕中華。另一個是長髮飄飄、甜美文靜的 Enid McNutt,我便依她飄逸的外表和寧靜的性格,給了她「孟逸寧」的名字。

現在中文說的「名字」,實際上是由古時的「名」加「字」而來。《禮記‧檀弓》有載,人出生就有「名」,及至長大成人,20 歲行冠禮時再加個「字」,原本分開的「名」和「字」經由演變,融合為「名字」,意思也逐漸轉變為現在所指的「姓名」或「名」。至於「姓氏」,原來是遠古時期「姓」和「氏」的合稱。《通志‧氏族略序》詳述,在三皇五帝時,「姓」和「氏」是分開的,那個時候男人用「氏」,原意為根柢;女人用「姓」,由部首可以看出端倪。「氏」用來區分社會階級,貴族有氏,平民無氏;「姓」則與婚姻有關,兩家同姓不可通婚。到了夏商周以後,「姓」「氏」合而為一,都用來作為判斷兩家可否通婚的依據。秦漢以後,「姓」「氏」就不分了,有人用「姓」,有人用「氏」,有人都用。演變到現在,「姓氏」也常簡化為「姓」,是一個代表家族的字。

漢族命名的習俗我們比較熟悉。「姓」多來自先祖在封建時代所受的封地、官名、皇帝賜姓、世代相傳的職業、住家附近的地理環境,甚至是為了逃避禍害,在原姓的基礎上加以拆解、改頭換面而成。而「名」一般依輩分、照排行、按父母的期許或因出生當時的時空事件而起。

那麼英語世界的呢?

John,這個英語世界再平凡不過的名字,為什麼不翻成「匠」,卻要用一個發音差很遠的「約翰」?原來 John 來自《舊約聖經》時期的古希伯來語,發音接近「約翰」,意思是「上帝是仁慈的」。這個「約翰」因基督教的普及而進入歐洲諸語言,並以不同的形式展現,如愛爾蘭語的 Sean,蘇格蘭語的 Ian,法語的 Jean,義大利語的 Giovanni,西班牙語的 Juan,德語的 Johann Hans,荷蘭語的 Jan,俄語的 Ivan。《聖經》在西方基督教世界的命名傳統裡,有著決定性的影響,也難怪英語世界的「名」(first name given name)也稱為「(基督)教名」(Christian name)。

英語的姓氏起源於中世紀,原先只有貴族使用,後來才逐步擴及一般百姓。英語姓氏的來源,有些是職業(如 Smith「金屬工匠」、Baker「麵包師傅」),有些是個人特徵或綽號(如 Whitehead「白頭的」、Shakespeare「舞矛的」),有些是住家地理環境(如 Hill「住在山上」、Pitt「家邊有坑」),有些是地名(如 London「倫敦」、Oxford「牛津」),有些是父名(如 Johnson「約翰之子 John’s son」、McDonald「當勞之子 Donald’s son」)。

許多姓名經過千百年來的演變,語義已變得晦澀難考,非人名學(anthroponymy)專家無法窺其堂奧,我們感興趣的門外漢,也僅能查閱姓名詞典,略知皮毛而已。

(作者是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Wednesday, June 15, 2016

訪延安革命聖地 如假包換現代城市

今天《旺報》刊登了我的【神州壯遊】系列隨筆之延安篇,題為〈訪延安革命聖地 如假包換現代城市〉,以下為見報全文:

訪延安革命聖地 如假包換現代城市

 延安,延河,寶塔山(曾泰元 攝)

我一個人的神州壯遊來到陝西,下一站是陝北的延安。還記得 1992 5 月我第一次到大陸,在首站北京的吉祥戲院看戲,戲院內外都懸掛著醒目的紅色橫幅,為的是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 50 周年。

開演之前,演職員還一字排開站到台前,帶領著觀眾緬懷這段歷史,敘述了 1942 年延安的那場座談會如何影響了 1949 年以後大陸的文藝方針與路線。「延安」這兩個字,就以如此出其不意的方式,闖進了我對大陸的初體驗。

紅軍 2 5 千里長征

延安是中國共產黨的革命聖地,是中國工農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終點,曾是中共中央的所在地,是個充滿政治意義的地方,是大陸重要的紅色教育基地。當年共產黨被國民黨強勢圍剿,本已奄奄一息,最後卻形勢逆轉,豬羊變色,國民黨節節敗退,山河易幟,造成今日兩岸隔海分治的局面。

延安鮮明的政治性格,原本與我擬古訪舊的文史之旅並不同調。這個中國現代史的關鍵之地,由於其地理位置遙遠偏僻,始終披著一層神祕的面紗,這倒是激起了我些許的好奇心。後來心念一轉,既然到了陝西,也有比較充裕的時間,何不趁此良機,前去一探究竟?

陝西的交通以西安為中心,路網由此輻輳向四面八方放射。寶雞在西,延安在北,寶雞到延安無法直達,必須先往東回西安,下車買票候車再朝北赴延安,分兩段獨立進行。

寶雞到西安近 200 公里,西安到延安 300 餘公里,總路程約 500 公里,長路迢迢。我兼程趕路,上午 9 點出發,晚上 10 點才到,真是漫長的 13 個小時啊!

雖然我搭的都是從車站發出的正規班車,可是如果車沒坐滿,司機還會繞到站外,由乘務員負責繼續攬客,車慢慢開,客慢慢拉。即使坐滿了,乘務員還是能挪出空間,拉張板凳,再塞幾個人。所以從表定發車到真正上路,平均得耗上1個小時。沿途乘客隨招即上,想下就下,即使在高速公路也不例外。這在交通相對不便的大西北,是項體貼百姓的便民之舉,我這種需要趕路的外地人,急也急不來,只能設法讓自己放寬心,學習融入這在地人的生活步調了。

晚上到了延安,夜幕遮蓋了這「革命聖地」的容貌。隔天外出一看,這座城市完全顛覆了我的想像。我原以為延安是個貧困的陝北小縣城,滿地盡是光禿禿的黃土地,想不到眼前的延安竟是個如假包換的現代化城市,市容整潔綠意盎然。

長路迢迢大陸尋奇

我的陝北印象,最早來自《大陸尋奇》,記憶中那是片廣袤無際的黃色海洋,平緩起伏的山丘就像是層層翻湧的波浪。這次來到延安,還沒感受到無垠的山丘,不過在市區的延河河濱抬頭一望,倒是先看到了不遠處山頂上挺拔秀麗的寶塔,吸引著我立刻前往。

這座屹立在寶塔山上的寶塔始建於唐代,現存為明代建築,是延安最鮮明的標誌。歷史記載,當年中共中央進駐延安之後,寶塔山開始成為中國共產黨革命的象徵,經常出現在各種不同的文藝作品之中,成為辨識度極高的圖騰。

我爬上山頭,登上塔頂,舉目四望,延安城盡收眼底。遠近的山丘青翠連綿,腳下的延河黃泥混濁,谷地裡的樓房櫛比鱗次,這一幅獨特的陝北風景畫,在寶塔上一覽無遺。

下了寶塔山,我直奔城區西北的楊家嶺。楊家嶺曾經是中共中央的所在地,1942 年毛澤東一槌定音的「延安文藝座談會」就在這裡舉行,此處的許多窯洞,都是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共產黨第一代領導人的舊居,著名的中央大禮堂、中共中央辦公樓也都在此。我四處瀏覽,實在無法想像共產黨當年在這麼困難的環境之下,依然能夠艱苦奮鬥、自立更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延安精神」吧!

艱難困苦延安精神

楊家嶺的窯洞經過了大幅整修,不過依舊保存了陝北窯洞的典型特徵。環視延安,雖有現代化的建築,不過周邊仍舊可見一排排的窯洞依山而建,一幢幢的窯洞式樓房因勢矗立,構成了奇妙獨特的景觀。黃土高原的老祖宗在此掘洞穴居,既經濟牢固,又兼具冬暖夏涼的好處,至今依然受到民眾的歡迎。

少了腰鼓多了秧歌

延安北郊的安塞是中國民間藝術之鄉,腰鼓、剪紙、農民畫的成就,都受到了大陸中央的高度肯定,我也特別搭車前往,在寧靜的安塞縣文化文物館一次看足。大概是由於陝北的環境太過單調,農民畫的顏色都異常鮮豔,人物表情也十分誇張。剪紙藝術反映了陝北粗獷的農民生活,樸拙生動。倒是安塞腰鼓只見影片放映和實物展示,不無遺憾。

回到延安,就在清涼山腳下新華社舊址前的廣場,竟讓我意外看見了陝北秧歌。身著大紅大白的舞者持扇撐傘,舞動手帕扭腰擺臀載歌載舞,看得我目不轉睛。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少了腰鼓卻多了秧歌,不亦快哉!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Monday, June 06, 2016

一路西行 尋訪陳倉古道

今天《旺報》刊登了一篇我的大陸遊記,題為〈一路西行 尋訪陳倉古道〉,以下為見報全文:

一路西行 尋訪陳倉古道

 東漢時肇建至今已 1700 多年的法門寺(曾泰元 攝)

我一個人的神州壯遊,進入了八百里秦川,來到關中的三秦故地。揮別了古都西安,我沿著渭河繼續溯流西行,目標是陝西第二大城的寶雞。

寶雞位於渭河平原西部的盡頭,對我而言,原先只是個單純的地名,並不是個必訪的聖地。這個名字純樸可愛,略顯鄉土,卻無法滿足我的文史想像。

又是一趟成語之旅

手邊的旅遊攻略介紹,相傳秦文公在此得「陳寶鳴雞」,寶雞因這「雞鳴之瑞」的傳說得名,然我孤陋寡聞,「寶雞鳴瑞」我一無所悉,完全無感。不過書上又說,寶雞古稱陳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歷史就發生在此。這個典故如雷貫耳,電得我雙眼睜然大亮。兩千多年前的成語,如今就近在眼前,觸手可及,豈容錯過?

西安往寶雞半路上的法門寺歷史悠久,因藏有釋迦牟尼佛的真身舍利而聲名遠播,成為佛教聖地。阿嬤生前篤信佛教,作為她的金孫,我自當趁此難得機會,前往參拜祈福。

法門寺位於扶風縣的法門鎮,地理位置比較偏僻。我從西安汽車站坐上往扶風的班車,先北過渭河到咸陽,再接 104 省道西行。過了興平不遠,公路邊突然出現了「馬嵬」的路牌。馬嵬?那不是唐朝時稱馬嵬坡、馬嵬驛的古地嗎?

當年安史之亂,唐玄宗帶著楊貴妃倉皇出逃,打算西奔入蜀,行至馬嵬驛,發生了震驚天下的「馬嵬驛兵變」。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玄宗受隨軍將士脅迫,無奈賜貴妃自縊。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唉,重色思傾國、從此不早朝的唐明皇,在貴妃的血淚中傷心斷腸,兩個人的愛情故事至此成為千古絕唱。白居易的《長恨歌》以文學的手法詳述歌詠,讀來讓人格外傷感動容。

無緣造訪楊貴妃墓

我腦子裡還在回味這段淒美亙古的悲劇性浪漫,才一眨眼,急馳的客車就在我的驚呼錯愕中,飆過了公路邊上的楊貴妃墓,遺憾至極!我這趟無緣順道憑弔,那就留待下一次再專程造訪吧。

車子在平坦單調的鄉間公路繼續西行,中午用餐時分抵達扶風縣城,我便找了家麵館,點了碗臊子麵。陝西的麵食種類繁多,臊子麵遠近馳名,據說歷史可上溯至周朝初年,以岐山一地的最為正宗,然岐山不在我規畫的行程之內,於鄰縣扶風就近品嘗,也算一嘗夙願。臊子就是豬肉丁,與其他配料拌炒成為澆頭,置於盛好的麵條上。臊子麵上浮著一層紅油,湯味酸辣濃郁,配料豐富,麵條勁道可口,來這麼一碗,三千年的歷史彷彿一下子就咕嚕嚕地進了肚子裡。

吃罷臊子麵,便搭車到城北十公里處的法門寺,下了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座高聳的法門寺塔。此塔雖是傾圮後近年才重建的,卻莊嚴雄偉,古樸低調。史有明載,法門寺始建於東漢桓帝、靈帝之時,唐初正式定名為法門寺,寺塔也約略造於同時,眼前的寺塔是明代的規模形制,是座十三層的八角磚塔。

法門寺底佛祖真身

供奉佛指舍利的地宮就在塔下,此地宮乃唐朝的遺跡,寺方修舊如舊,按當時的狀況加以復原。我雖不是佛教徒,不過據說見佛祖舍利如見佛陀本尊,我也迫不及待地前往參拜,在保全的戒備守護中,為自己謀得了片刻的立錐之地,幫當時已年高九十的阿嬤低頭祈福。

我就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地宮裡,看著二千多年前的佛祖真身舍利,浸潤在這悠遠的歷史與無邊的智慧之中,隨後登塔遠眺,把這一切喜悅與天地共享。

離開法門寺,回到扶風,繼續朝西趕路,前進寶雞。到了寶雞,天色已晚,好好休息了一宿,隔天上午,便在旅館前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扼守陳倉古道的大散關。寶雞城區橫跨渭河兩岸,我們從城北往南,繼西安咸陽之後再度跨過渭河,沿著 212 省道直往秦嶺駛去。秦嶺,赫赫有名的秦嶺,那可是黃河和長江兩大水系的分水嶺、中國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線啊,想不到此刻我就置身於秦嶺之中!

我們沿著山谷前行,山勢由平緩而漸趨高聳,偶有農家小鋪點綴,一派天高皇帝遠的閒適寧靜。約莫半個小時四十分鐘,我們抵達了大散關,此乃「關中四關」之一,扼守了聯絡關中和漢中的陳倉古道,與南邊的武關、東邊的潼關、北邊的蕭關,構成了春秋戰國時期秦國的四個要塞。我買了門票,登上了城關,往南望去,看到的是腳下秦嶺山谷邊上的川陝公路和寶成鐵路,卻不見千年的古棧道,想必早已朽爛損毀,淹沒在蔓草之中了。

遙想當年楚漢相爭

《史記‧高祖本紀》有載,公元前 206 年,劉邦攻下了咸陽,項羽封其為漢王,遂帶領人馬前去南鄭。劉邦採大將韓信之計,途中故意燒毀棧道,以示其不回關中、不爭天下之決心,藉此降低項羽的戒心。後令樊噲假裝明修棧道,引項羽大將章邯帶兵加強防禦,卻又讓韓信帶大兵由陳倉小道入秦與樊噲合擊章邯,章邯兵敗,漢軍奪取大散關,奠定了楚漢爭霸劉邦的利基。

此行在西安「涇渭分明」的探險之旅以驚險告終,這次寶雞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可順利多了。我站在大散關之上,居高臨下,兩千多年前的歷史,彷彿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上演。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Wednesday, June 01, 2016

奧黛麗赫本是一流的英文老師

六月份的《英語島》雜誌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奧黛麗赫本是一流的英文老師」林語堂說〉,以下為拙文全文:


「奧黛麗赫本是一流的英文老師」林語堂說

文/曾泰元 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去年 2015 年,台北林語堂故居慶祝曾經的主人 120 歲誕辰。今年 2016 年,我們紀念他逝世 40 週年。

林語堂生於 1895 10 10 日的福建龍溪(現屬漳州),1976 3 26 日在香港逝世,4 月移靈台北,長眠於台北陽明山仰德大道林語堂故居的後園中。

他為上海聖約翰大學英文學士、美國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碩士、德國萊比錫大學語言學博士,是一位以英文書寫而揚名海外的中國作家,也是個集語言學家、文學家、發明家於一身的知名學者。

林語堂學貫中西,中英文的造詣均屬上乘。1930 年代起,他在美國陸續以英文出版了《吾國與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生活的藝術》(The Importance of Living)、《京華煙雲》(Moment in Peking) 等重要著作,企圖藉此讓西方更瞭解中國,做為中英文化的橋樑。林語堂的作品幽默雋永,吸引了大量的讀者,享譽全世界,著作長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銷售量居高不下,並曾於 1940 年、1950 年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1987 年美國出版的權威大型詞典《藍登書屋足本英語詞典》第二版 (The Random Hous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Second Edition, Unabridged) 收錄其名 (Lin Yutang),稱其為「中國作家及語文學家」(Chinese author and philologist),為 8 位收錄其中的中國當代作家之一(另 7 位為:巴金、冰心、丁玲、郭沫若、魯迅、茅盾、沈從文)。他在中國辦了《論語》、《人間世》、《宇宙風》等文學雜誌,提倡幽默閒適的文學,曾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工作過,也曾為中央社撰稿,在中文世界裡一樣影響巨大。

林語堂首創把英文的 humor 翻譯成「幽默」,把中文的「啼笑皆非」翻譯成「between tears and laughter」,至今仍為許多人所津津樂道。1930 年代,林語堂編著之《開明英文讀本》成為全中國各中學通用之教材,暢銷二十年。

台北林語堂故居藏有許多林語堂的書信文稿、藏書著作、照片檔案、以及相關資料。我在館藏裡意外發現了 1954 11 19 日《中央日報》對他的報導,題為【林語堂演說〈學英文最好辦法 把明星帶進教室〉】,是這位享譽國際、以英文寫作的中國作家談英語學習的珍貴資料。原稿繕打照錄如下,不做更動:

〔中央社新加坡十八日合眾電〕林語堂博士今天告此間六百名學校教師說:學英文的最好方法是拋開文法書。林語堂係向此間教師協會演說時提出此語。他說:第二個辦法是去看電影,他提及葛利克萊畢克、克拉克蓋博、歐德麗赫本等明星是第一流的習用英語教師。林語堂指出教英文的三個主要方法:(一)文法方法--他指斥這種方法是「浮誇的,迂腐的」。他說:如果文法家們一旦橫行無忌,則一個人的房子起火時,他將不會去喊「火!」而必須遵照文法規則喊個完整句子:「有一處起火」!(二)翻譯方法--他說這種方法是「懶惰的,有毒的」,因為它使學生時時想著他的本國語言。林博士說:一個中國僕人想要他的英語僱主供膳宿時,會將中國話直接翻譯過來說:「我吃你,我睡你。」(三)正確方法--林博士說:正確方法是從電影機錄音片上學英語。他說:學生將能和小孩一樣用眼睛和耳朵接近這門功課,或將能以小孩子的速度和準確學好英語。林語堂說:南洋大學將用正確方法教授英文,文法書將丟在一旁,葛利克萊畢克將被帶進教室。

這裡的「葛利克萊畢克」,現在一般譯為「葛雷哥萊・畢克」(Gregory Peck),「歐德麗赫本」現譯「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克拉克・蓋博 (Clark Gable) 譯名照舊,這三位都是當時美國好萊塢影壇的超級巨星。

這段四百字的新聞報導寫於六十多年前,當年新加坡正籌建南洋大學,林語堂受聘擔任首任校長,但後來由於諸多問題,他與南洋大學董事會不合,開學前即行離職。這則新聞報導雖然略顯陳舊,然而那時的觀點至今看來依舊有其價值。

林語堂建議我們拋開文法的束縛,擺脫中翻英的干擾,選擇英文造詣佳的明星,用眼用耳跟他們學英文。他強調眼觀耳聽,是要我們由口語入手,因為他認為口語是學好英文的關鍵。只重文法分析,不以口語爲基礎的人,必定講不出也寫不出平易自然、純熟道地的英文。能夠靈活運用平常的單字,才是學好英文的不二法門。

林語堂的英文造詣極高,是以英文寫作、紅遍歐美的中國作家第一人。他對於英語學習的觀點歷久彌新,足資我們後代參考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