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29, 2015

初為人師

今天上海《新民晚報》的副刊版面【夜光杯】刊了一篇我的懷舊之作,題為〈初為人師〉,講的是我在屏東商專的第一份工作。唉呀,都快 20 年了,光陰似箭啊!


初為人師

曾泰元

1996 年,我拿到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校區的語言學博士,在台灣南部的屏東商專覓得教職,這是我生平第一份全職的工作,當時既感恩又惶恐。感恩的是有學校願意接納我,惶恐的是屏東我從沒去過,對其所知甚少,而且教的又是技職體系的五專生,實在是拿捏不准如何與學生相處。

更讓我心驚的是,我有一個在初中任教的舅媽,她知道我要去五專教書,而且學生又是以女生為主的應用外語科,便語重心長地提醒我說,「泰元,你要當心一點,現在五專的女生都很猛。」都很猛?我聽了之後,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無奈,木已成舟,也只能硬著頭皮,南下應聘了。

暑假快結束、即將開學之際,有一回我經過教學樓的中庭,樓上的教室鬧哄哄的,我抬頭一看,很多人就開始朝我這邊大喊老師,而且還努力向我揮手,要我上去。我環顧四周,方圓百米內只有我一個老師,心想大概就是我了,只好怯生生地往樓上走去。

一上了樓,轟!一群 17 歲的女生立刻就圍了過來。我心想,完了,舅媽說得對,五專的女生都很猛,這下該如何是好呢?我緊張得心猛跳,汗直流,那種被一群女生包圍的感覺,差不多就是偶像被粉絲包圍的盛況吧?幾十個小女生七嘴八舌,興奮地猛問,「你是新老師啊?」「老師你怎麼這麼年輕,看起來跟我哥差不多?」「老師你會不會教我們?」「老師你要教我們什麼?」

混亂中,有一個很「阿莎力」的女生突破重圍擠向了我,我的心跳差點停止,不曉得她要幹嘛。她伸出了手,笑容燦爛地說,「老師,聽說你也是雲林人,我們是同鄉的,握個手吧!」我看著她伸出的手,遲疑了一秒鐘,也緩緩地伸出了我的手,尷尬地隨著她的節奏猛握。彼此的距離,也就在那一刻,消——————盡。

屏商的同學當然還是有明顯的個別差異,不過大體上他們給我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純樸而熱情。不知道這是否跟年紀有關,跟地區有關,還是跟編班上課的方式有關。

那兩年我一個人在屏東,以校為家,亦師亦父,亦師亦友,熱心參與同學的各項活動,如啦啦隊比賽、英語話劇比賽、卡拉OK大賽、跟同學到KTV唱歌、一起外出吃館子。我身為導師,除了上課教書之外,還得一同參加升旗典禮,跟他們開班會開周會,督導他們打掃環境衛生,給他們打操行分數,定期訪視外宿生。記得當時有一個家住台南的女生出了車禍,在醫院住院治療,我知道了這個消息,就從屏東坐上我的二手摩托車,傻呼呼地騎了2個多小時到醫院探望,途經高雄時還迷了路,差點繞不出來,無法脫困。

那屆的同學有一票「毒舌美女」,是很多老師的頭痛人物,想不到我不知為何,竟然意外免疫,非但沒有成為她們毒舌下的箭靶,還成為她們相知相惜的好朋友。

下一屆的同學就是讓我感受到五專生「都很猛」的那一班,他們天真可愛,很多小事都會讓他們嗨翻天,我上他們的課總有偶像明星的虛榮感,同學上課也都能聚精會神,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我。巧的是,其中一個同學的妹妹後來考上了東吳英文系,也成為我的學生,這種情緣少見,讓我格外珍惜。

再下一屆的同學,有人很用功,總巴著我問問題,有人則懶散得不得了,常趴在桌上睡大覺。有幾個女生特別喜歡到我研究室來閒逛瞎聊,我後來才得知,她們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藉此親近跟我同研究室的另一名帥氣性格的男老師。

屏東給我的回憶,除了這一群熱情純樸的小女生之外,就是它的氣味了。有一部分是食物的香味。夜市內的屏東肉粽和清蒸肉圓,小巷裡的里港餛飩和清燉豬腳,勝利路眷村的外省麵食,校門口正對面的自助餐,還有吃到經理都給我優惠的必勝客,都讓我難以忘懷。另有一部分的味道是難聞的。每到傍晚,學校附近的農田、民宅就開始露天燃燒稻草垃圾,養豬場也開始偷偷排放污水,那種嗆鼻濃煙混雜著豬屎豬尿的臭味,就彌漫著整個學校附近的空氣,讓人無處可逃。

我在屏東只有短短的 2 年,當時那段初為人師的真情歲月,至今仍令我魂牽夢縈。許多屏商的學生早已是人妻人母,事隔近 20 年都還經常跟我保持聯繫。這樣的師生情緣,一生能夠有幾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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