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December 24, 2014

神州壯遊發想

本文刊於 2014 年 12 月 24 日《旺報》,然報社編輯在排版時做了不當的更動,以致「詩經之旅」的部分文字頗為突兀。以下貼出的文字檔為未經更動前的作者原稿,還請舊雨新知諒察為荷 ]


從小讀國文,念中國史地,唱大時代歌曲,聽外省長輩訴說他們家鄉的故事,我對神州大陸就有著一份化不開的嚮往。在那個冷戰的年代,因著兩岸的敵對阻隔,我這份嚮往只能悄悄地藏在心坎,靜靜地到圖片裡追尋,去想像中神遊。

1980 年代末,台灣解嚴,《八千里路雲和月》、《大陸尋奇》兩個節目分別在台視、中視開播。每到播出時間,我就端坐在電視機前,隨著主持人凌峰、熊旅揚的腳步,恣意遨翔華夏大地,深入大江南北,去探訪各處的風土民情。

我是傳統上所謂的本省人,在地處鄉下的雲林虎尾出生長大,家族從閩南漳州來到台灣落地生根,至今不曉得已經過了多少代。我小時候的第一手外省經驗,分別來自周遭鄰居、學校老師、以及長輩姻親。對面的呂伯伯來自四川,隔壁的曹伯伯來自江西,房客饅頭伯來自山東,小學的李老師和談老師都來自江蘇,兩個姑媽分別嫁給山東人和江蘇人,而爸爸最要好的朋友徐老師則是上海人。

這神州大陸又近又遠,又遠又近,總能勾起我血液裡的浪漫情懷。

1992 年夏初,我帶著一顆好奇的心,第一次踏上嚮往已久的大陸。北京、西安兩大古都是我的首選,而當年被我刻意排除在外的上海,多年後竟成了我岳家的所在。

在那之後的 20 餘年,我經常到對岸開會、旅遊,台胞證換了一本又一本,足跡由一線城市逐漸擴及到二、三線城市,活動的範圍,則慢慢地從點到線到面,由沿海往內地延伸散佈開來。

數年前,任教的東吳大學給了我一年的學術假(sabbatical),我選擇到民國的首都南京長住。我內心暗自盤算,準備以南京為根據地,一邊在南京大學讀書寫作,一邊四處旅遊,放空沉潛。

這麼一段充裕的時間,這麼一塊廣袤的大地,對我來講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想到就令我興奮莫名。

去之前我想,這一年在南京附近探幽訪勝,當然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我還打算踏著崔顥的腳步,先到武漢憑弔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再同李白搭船,順著長江到揚州(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在揚州,杜牧就是我的導遊,我要讓他帶我見識揚州的繁華美色(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揚州遊畢,我將轉京杭運河北上,到蘇北的宿遷探訪項羽的故鄉下相。再赴徐州的戲馬台,去緬懷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觀看士卒戲馬取樂的豪氣。接著轉往皖北,憑弔楚漢戰爭後期項羽受十面埋伏之困、四面楚歌之苦、虞姬自刎之痛的垓下。最後抵皖東的和縣,去見證項羽潰敗南逃、無顏見江東父老、舉刀自刎的烏江。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還打算前往位於蘇北、鄰近魯南的沛縣,去看看漢高祖劉邦的故鄉。他曾於秦時在當地做過小官,擔任過掌管治安警衛的亭長。劉邦在楚漢戰爭中勝出,建立漢朝,漢初平定「英布之亂」後榮歸沛縣故里。當時他意氣風發,宴請鄉親父老,飲酒擊筑而唱〈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沛縣,我可要帶本《史記》,好好地去領略一下這「沛公」劉邦的發跡史。

除此之外,我還計畫跟著《詩經》走天下。〈秦風˙蒹葭〉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小雅˙鹿鳴〉語:「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詩經》裡的秦地,蒹葭着白露,伊人水一方。《詩經》裡的關中,鹿鳴呦呦響,野苹遍地長。三千年前的伊人之水與野苹之地,令人砰然神往。

詩經之旅美則美矣,成語之行同樣值得期待。河北邯鄲是戰國時趙國的都城,我想親赴邯鄲這個成語之都,去領略圍魏救趙、完璧歸趙、負荊請罪、邯鄲學步的真意。我還想到西安郊區,去尋找涇河、渭河的匯流處,親自考察涇渭分明,求證史書上說的涇清渭濁是否屬實。我也想去古稱陳倉的陝西寶雞,遙想當年韓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那場打敗秦將章邯的奇襲之役。

這趟神州壯遊還沒開始,我心中的發想就已然澎湃洶湧。唐詩之旅,楚漢之旅,詩經之旅,成語之旅,一個人扛起厚重的背包,深度的考古浪漫之行,即將揚帆啟程。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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