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04, 2014

永遠的追憶 —— 記著名小說評論家夏志清


他是普普通通的銀行職員的兒子,名不見經傳的滬江大學的學士,卻取得了耶魯大學英文系博士學位,並用英文寫成《中國現代小說史》,在上世紀 60 年代,讓英語世界第一次認識了中國現代文學。有評論稱,《中國現代小說史》是中國現代小說批評的拓荒巨著,不亞于一次文學的革命。從這本書以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才進入西方高等院校。也正是他,發掘了張愛玲、錢鍾書、沈從文等作家,在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史上,具有開拓性的地位。他就是夏志清。

曾泰元

夏志清原籍江蘇吳縣,1921 年生於上海浦東。上海滬江大學英文系畢業。1948 年考取北大文科留美獎學金赴美深造,1952 年獲耶魯大學英文系博士學位。1962 年應聘為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文系副教授,1969 年升任為教授,1991 年榮休後為該校中國文學名譽教授。2006 年當選為 “中央研究院” 院士。2013 年 12 月 29 日(當地時間),在美國紐約去世,享年 92 歲。

夏志清的兩部英文著作——《中國現代小說史》和《中國古典小說史論》,奠定了他在西方漢學界中國文學特別是中國現代文學研究領域的地位。《中國現代小說史》的中英譯本在海內外影響都十分廣泛,由於他獨特的視角也長期引起相當的爭議。此書直至 2005 年才得以譯成簡體中文在大陸出版,其時大陸對現代文學的研究著作已十分豐富,但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學生仍對此書十分推崇,競相購買。他的另外一本英語著作《中國小說史論》,以獨到的眼光審視了中國白話小說創作的傳統,成為西方漢學者研究中國古典小說的重要資料。

台灣 “中央研究院” 院士、旅美中國文學評論家夏志清教授日前甫于紐約仙逝,享壽 92 歲。臨走前,他疲弱地跟夫人王洞說:我很累,我要走了。” 不久即在睡夢中與世長辭,安詳而平靜。

我一年前曾在紐約與夏老有過一面之緣,深深折服于他的純真與熱情,可愛坦率的老頑童形象還歷歷在目。

紐約一面之緣

2012 年 月的初夏時節,我應邀去紐約曼哈頓上西區的哥倫比亞大學開會,此次會議是為了歡送知名學者、曾參與《張學良口述歷史》的張之丙教授榮退而召開的國際研討會。會議圓滿落幕後,主辦方東亞系在教授會館(Faculty House)宴請與會來賓。

吃著聊著,旁邊台灣書林出版社的學者董事長蘇正隆教授突然跟我咬耳朵,說隔壁桌的那位老先生就是夏志清。我睜大眼睛一望,果真如此,哥大東亞系的鎮系之寶,讓人如雷貫耳的名字。他 1961 年以英文出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發掘了張愛玲、錢鍾書、沈從文這三位文學巨擘。他對中國當代作家獨到、公正的評價,50 年後看來仍是經典。

在觥籌交錯、酒熱耳酣之際,鶴髮童顏的夏志清拿起麥克風,主動起身說要講話。我們以為他要講文學,講學術圈,講公開場合常見的客套話,結果都不是。他竟主動公開爆料,急切地想讓大家知道他是如何追到身邊這位第二任夫人的。而夏夫人王洞也不甘示弱,主動出擊,大方公開夏老和她師生戀的原委,雙方互搶麥克風,欲罷不能,讓我們都心驚膽跳,生怕有什麼辛辣的內容不經意就從夏老嘴裡脫口而出。我們聽得暢快淋漓,爆笑掌聲不絕於耳。

那時年輕的夏夫人剛選修夏老的課,初次上課,夏老即對夏夫人一見傾心,隨即展開熱烈追求,年輕的夏夫人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因為夏志清是她所尊敬的老師,又是學術界的大人物。當然最後夏老贏得美人歸,也就有了日後在紐約豪華飯店舉行婚禮時,夏老因那裡的環境好,牛排好吃,興奮之際說的 “下次結婚再到這裡來” 的趣聞。

散會之際,我趕緊跑去夏志清身旁自我介紹,並向他表達仰慕之情,要求跟他合影留念。當時 91 歲的夏老對我這個從未謀面的後生晚輩微笑以對,親切關懷但沒有客套,也不發空話,讓我感到他雖貴為大師,卻平易近人毫無架子。

華語批評界泰斗

返台後和蘇正隆聊起夏老,他說正是因為學生時代讀了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才知道錢鍾書、沈從文等大陸作家。那時蘇正隆還特意請香港同學從香港偷偷把《圍城》帶進台灣,因為在上世紀 90 年代以前,大陸作家的作品在台灣是被禁的。也正是因為 1975 年夏志清的那篇〈追悼錢鍾書先生〉在台灣《中國時報》發表,誤傳死訊烏龍一場,讓錢鍾書在台的名氣大增。前幾天我和大學同學見面,還提到當時參加讀書會一起讀《圍城》的往事。

我在台大外文系就讀時,夏志清的兄長夏濟安已經不在了,但是夏濟安在台大培養了很多優秀的學生,比如現在比較文學界的大老袁鶴翔教授,就曾受教于夏濟安,他和夏志清也是知交。袁鶴翔憶起夏志清時,說他熱情、熱心,又愛幫助人,開朗的個性和哥哥夏濟安的害羞少言迥然不同。

出生于上海的夏志清,畢業于滬江大學英文系後即隨長兄夏濟安至北京大學擔任助教,進而取得留美獎學金至耶魯大學就讀。袁鶴翔說那個年代拿到耶魯英文博士的中國人只有兩位,夏志清即是其中之一。夏志清曾和已故的台大外文系教授顏元叔在台灣有過一場頗為著名的筆戰,那篇發表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勸學篇〉廣為流傳。晚年夏志清當選台灣 “中央研究院” 院士,是該院成立以來當選時最高齡的院士,夏志清表示 “好像在作新娘子”。

夏志清對張愛玲的發掘與肯定,奠定了張愛玲在中國近代文學史的地位,夏志清認為張愛玲的《金鎖記》是 “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這和上世紀 40 年代在上海時傅雷對《金鎖記》的高度評價相一致。

2013 年夏志清在台灣出版了和張愛玲的通信集《張愛玲給我的信件》,其實他還保存了大量的錢鍾書信件,夏志清說因為在錢鍾書信件中涉及到了諸多文壇和學術界人士,因此不便出版。

回想起那次與夏老相遇,他雖年事已高,但依舊神采奕奕,中氣十足,看來身體頗為硬朗,怎料健康狀況急轉直下。這個文學圈的一代巨人隕落,令人意外,讓人失落。

夏志清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成就世所公認,而他熱情、敢言的可愛,也將長留我們心中。

(作者係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北京《人民政協報》20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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