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ne 25, 2017

憶一位南京大學的教授

南京大學鼓樓校區的大門。(曾泰元提供)

今天《旺報》的【兩岸徵文】版刊登了一篇我的文章,題為〈憶一位南京大學的教授〉,講的是 5 月 26 日過世的張柏然老師。我與張柏然老師相識近 20 年,2007-2008 年我在南京大學訪問期間,他更是我的精神導師。僅以此文聊表思念,獻給我敬愛的張老師。

憶一位南京大學的教授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端午節前幾天,5 月 26 日下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副院長高永偉給我發來消息,說他在微信群裡看到一則令人愕然的公告,問我這條消息是否屬實:

「沉痛報告,江蘇省翻譯協會名譽會長、南京大學教授、著名翻譯家張柏然教授於今日下午仙逝!沉痛悼念張柏然先生!祝願張柏然先生一路走好!」

我跟南大有著不淺的淵源,和張老師更是有著深厚的情誼,看到這個消息,心頭一震,楞了半晌,心情有如秤鉈落水,迅速沉底。2007 年秋,我從東吳大學休假一年,選擇到大陸雙語詞典研究的重鎮南京大學訪問,張柏然老師就是接待單位的靈魂人物。

送故人最後一程

今年清明過後不久,張老師愛徒、南大教授魏向清告知張老師近況。張老師 1943 年生,七十四歲,罹癌住院已有一段時日,當時病情惡化,病況嚴重,醫院坦承,實無積極有效的療法可用,情況不容些許樂觀。

張老師和魏向清師徒同事二十餘年,情同父女,住院期間,魏向清總在百忙之中來回奔波,悉心照料。我跟魏向清確認這則輾轉而來的噩耗,不久她就發來了通函,希望張門弟子第三天一早到南京殯儀館,給敬愛的老師送別。

我人在上海,三百公里的距離,當然要去一趟南京,送張老師最後一程。告別式早上八點開始,殯儀館又在交通相對不便的郊區,只能提前一天到,就近在酒店住上一晚,否則來不及。

初夏時分,五點不到天色就亮,陽光刺眼,心中有事,在酒店也睡不著。交通不熟悉,擔心遲到誤事,一早出門,六時許便至。告別廳的門楣上黑底白字的沉痛悼念,從廳裡溢到廳外的白色花籃,看得鼻酸。南大原單位的舊識已經先到,跟我點頭招呼,交換幾句後便繼續忙裡忙外。魏向清一臉憂傷疲憊,卻又要強打精神統籌一切,讓人不忍。

太陽高照,前來悼唁的賓客陸續抵達。高永偉來了,許鈞、王守仁兩位多年未見的前輩也來了。師母在一旁的休息室裡,而我卻羞於進去致意。張老師因病於南京住院,我人在上海卻總不以為意,遲遲沒去探望,只時不時地給他發微信,分享我的新作。甚至魏向清告知張老師病重時,我也只是託她代為問候。我心中有愧,愧見師母啊!

聊起舊事滿是傷感

在許鈞老師的敦促陪伴下,我來到師母的面前,向她自我介紹。不待我說完,她就說她認識我,記性好到讓人吃驚。師母的眼眶泛紅,噙著淚水,卻仍平靜地接受我的問候,雙眼閃爍著關愛。我為我的不周道歉,跟她聊起我對張老師的印象。

十年前我到南京大學訪問,寄籍雙語詞典研究中心,張老師已經把中心主任的棒子交給了魏向清,不過仍是單位裡的精神導師。他對我沒什麼要求,給我充分的自由,讓我遨翔探索。還記得剛到南大不久,我就興起了一個神州壯遊的計畫,打算背起背包自助旅行,以一個月的時間行跡華北。我才進家門就要出門,而且出的還是遠門,於情於理,當然得跟張老師打聲招呼,跟他請示一番。

那天他在,二樓辦公室的門半開半掩,我敲門進去,他正在吞雲吐霧,一房子的煙,一屋子的書,一桌子的稿。他微微抬起頭,透過眼鏡上方的空隙,吊著兩個眼珠子看我。

聽完我的計畫他笑了笑,揮了揮手,用他的常州普通話要我「去去去」,說我這個訪問學者,不只是學術上的訪問,還可擴大解釋為社會、文化的訪問。有了張老師的背書首肯,我的足跡才得以穿越蘇、豫、陝、晉、冀、魯諸省。

再早幾年,應該是 2005 年中吧,我和張老師在飛機上的巧遇,更成為我倆的一段奇緣佳話。張老師受邀到台師大翻譯研究所短期講學,先從南京飛香港辦手續,再從香港轉機飛台北。孰料辦手續費時甚久,機場又太大,預留的航班銜接時間也不夠,讓他錯過了原訂的班機,航空公司只好另行安排。

香港航班偶遇機緣

那次我正好到香港科技大學開會,開完會搭機返台,進了機艙居然看見張老師!六神無主的張老師說他一看到我,彷彿落水後看到了浮木,黑暗中見著了光明,心中原先的忐忑,就在那一刻通通化為烏有。

航班到站,我們一起等行李,他敘述起香港機場的折騰,除了著急和不安之外,就是對我意外出現的驚喜和感謝。我們坐上桃園機場的排班計程車,到了師大和平東路綜合大樓的招待所,結果櫃檯居然查不到師大幫他訂房的預約記錄。時間已晚,我先安排他住下來,再給他買了張電話卡跟師母報平安,並要他安心休息,師大那邊我來聯繫。安頓好了張老師,我回家找到了所長周中天的電話,原本接不到人的周中天焦急如焚,知道了情況終於鬆了一口氣。有驚無險,吉人自有天相。

師母靜靜地聽著我講,點頭說她知道,她記得。悲傷疲憊的臉龐,散發出對晚輩一貫的關懷。

告別式簡單隆重,儀式結束之後,張老師的親友故舊排隊瞻仰遺容。我望著長眠了的張老師,時間,彷彿凝結在 2005 年中的那一天,記憶,彷彿就定格在那次的因緣巧遇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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