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12, 2016

規畫名人故居 悼念陸谷孫

作者與陸谷孫教授合影。(作者提供)

【原載《旺報》 2016/11/12】
原文網址 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61112000750-260306

曾泰元
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上海復旦大學的陸谷孫教授盛夏辭世,至今倏忽百日已過。

陸谷孫 7 月 28 日驟然往生,告別式 8 月 1 日舉行,當時我在東吳大學仍有行政職責在身,不克抽身到上海參加。待我卸下了系主任的重擔,完成了交接與收尾的相關工作,方得離台。趁著 8 月底陸府做重要的「五七」之際,前去捻香祭拜,向這位當今中國英語界的大師,致上來自海峽彼岸的敬意與追思。

識於網絡 親過同胞

我由上海譯文出版社的《英漢大詞典》而知道陸谷孫,後來因自己的詞典學專業而更加認識這位泰山北斗。我對陸谷孫仰慕甚久,卻總是緣慳一面。

我第一次與他接觸,透過的不是書信電郵,也不是電話面見,而是微博新媒體。

幾年前我開通了新浪微博,不久就發現,我的大師偶像以「陸老神仙」為名,活躍於網上。於是我馬上關注,經常留言,與他交流英語與翻譯的問題。

隔年暑假,我在陸谷孫得意門生高永偉的引見之下,才第一次在復旦宿舍見到我的這位大師網友。

那一年暑假,我從台北來到上海,在破紀錄的歷史高溫中,抵達復旦第九宿舍拜訪。他開門歡迎,笑容燦爛,領我進他的小書房,一點架子也沒有。他不吹冷氣,冷氣卻因汗流浹背的我而開,自己反而穿著長袖避寒。不大的桌子上,鋪滿了《辭海》、《漢語大詞典》等大部頭的參考工具書,與密密麻麻寫滿批註的詞典校樣。

我們相談甚歡,欲罷不能。臨別前,陸谷孫送了我一本他的《英漢大詞典》第二版,並在扉頁上寫下「識於網絡,親過同胞」八個大字。識於網絡,所言極是,我和陸谷孫本是微博網友。親過同胞,這四個字真切地總結了我倆的關係。一老一少分隔兩岸,卻又因著學術專業與默契投緣,是同胞更親過同胞。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然而親見陸谷孫與之一席談,才發現典型不一定要到夙昔去尋,他可能就近在眼前。

靈前追思 遺憾綿長

如今,房裡開懷的笑聲隨風而逝,熱切的交流也煙消雲散,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回抵達復旦第九宿舍的陸宅,大門敞開,卻少了出門迎賓的主人,沒了笑臉問候的陸谷孫,我,失落,靜默。屋裡,雖有陸谷孫的親朋故舊來回穿梭,卻只顯得空蕩。7 月下旬,我在台北初聞陸谷孫腦梗昏迷的震驚,復聞他病危驟逝的啞然,如今在他靈前,已化為沉重而綿長的思念與遺憾。

暑假開始,東吳大學給了我一年的休假,我決定到上海長住,與內人回娘家陪陪年邁獨居的岳母,並申請到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學,打算親炙陸谷孫,為其主編的《中華漢英大詞典》略盡棉薄之力。

世事難料,岳母在清明前駕鶴西歸,陸谷孫於大暑後與世長辭,這一年我亟欲常侍左右的兩位長輩,先後皆羽化登仙,嗚呼哀哉!

上完了香,我與陸谷孫的幾名高徒在小書房促膝而談。這個小書房,就是我三年前與陸谷孫初次見面、受他熱情接待的房間。一張簡單的方形長桌,幾把樸素的靠背椅,一個牆角擺著一台蘋果綠的老式冰箱,另一個牆角立著一台牛奶白的嶄新冷氣機,舉目環顧,已是物是人非。

名人故居 留待追憶

我本是台北林語堂故居的執行長,暑假才因這一年休假而卸下職位。林語堂學貫中西,著作等身,1966 年定居台北,在陽明山半山腰的仰德大道上安享晚年。林語堂 1976 年去世之後,夫人廖翠鳳把他的藏書、著作、手稿和遺物都捐給了台北市政府。台北市政府為了表彰他的成就,成立了林語堂紀念圖書館,如此陽春地營運了十多年。

後來台北市政府朝著名人故居的方向規畫,把它變成了一個靜態動態兼具的多元空間,結合了展示參觀、藝文講座、節令活動、餐飲休憩等諸多元素,完整呈現了林語堂的格調思想、發明創意、生活態度與文學成就。近年來還特別重視學術,希望通過豐富的館藏,來活絡林語堂的研究。

我從台北的林語堂故居走出來,踏進了上海陸谷孫的宿舍,在小書房的閒聊漫談中,想到了我曾經管理過的名人故居。

陸老神仙 乘鶴西去

陸谷孫在編完《英漢大詞典》之後就已經功成名就,登上了泰山北斗之林,之所以年事已高還一頭栽進《中華漢英大詞典》的繁瑣編務,據說就是受到了林語堂、梁實秋兩人的啟發,出於一種「有為者亦若是」的胸懷與使命感。梁實秋的後半生與台灣師範大學緊密相連,台北的梁實秋故居就在台師大旁邊的雲和街,現已開放參觀近五年。我在想,陸谷孫的成就堪比林、梁,復旦大學、上海市政府,不曉得有沒有計畫把陸谷孫的藏書、遺物、手稿加以整理,朝著「陸谷孫故居」或「陸谷孫紀念館」的方向來規畫?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陸老神仙已經乘鶴西去,復旦、上海的黃鶴樓,我們翹首引領,殷切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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