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28, 2016

阿嬤與我

今天是我阿嬤的百歲冥誕,《人間福報》刊登了一篇我思念她的隨筆,題為〈阿嬤與我〉。阿嬤生前篤信佛教,跟星雲大師的佛光山也有些淵源,這篇思念文能夠刊登在佛光山系統的《人間福報》,特別有意義,而我今天也恰巧在星雲大師的老家揚州講學,多巧!

阿嬤與我

文╱曾泰元


阿嬤如果還在世的話,按傳統算法今年正好一百歲。

阿嬤屬蛇,我也屬蛇。阿嬤是天秤座的,而我也是天秤座的。阿嬤的農曆生日早我一天,生前家族幫她祝壽,我也順便沾了光。

幾年前阿嬤還在世,有次母親節我請她和媽媽吃飯,開車載她們到台北近郊的山上。路上看到自行車騎士絡繹不絕,奮力爬坡,便問阿嬤會不會騎。怎知她忍俊不禁,說我六歲前在虎尾老家多半是她帶的,她把我放在鐵馬前座的嬰兒椅上,騎車載我逛大街,而我卻每每夢周公,難怪忘得一乾二淨。

這倒也是。想到我幼年那時的阿嬤,印象最深的無非是她做的包子,其他的,要不是有老照片為證,我是真的毫無印象了。後來我上了小學,記憶開始清楚了,而阿嬤卻搬離了虎尾,隨著長子伯父到台北定居。

阿嬤很會做包子。小時候虎尾家裡有一口傳統的爐灶,阿嬤蒸包子總讓我管柴火。我往灶裡添柴搧火時,常被煙嗆得眼淚直流,但我仍欣然答應,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性子急,三不五時就問阿嬤包子好了沒,她總耐性地要我再等等,最後蒸籠蓋掀開,氤氳的麵香撲面而來,我豈是飢腸轆轆可以形容一二?

顧不得還沒洗的髒手,更管不了包子剛出爐的燙手,我虎視眈眈抓了一個,貪心地狠咬了一口。這麵這餡讓我細胞微顫,一剎那間,人間美味便由唇齒開始擴散,上抵腦門下達咽喉,迅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阿嬤給我的包子啟蒙,讓我至今對它鍾情不渝,但走遍各地嘗遍各處,總讓我失落莫名。我猜,阿嬤的包子早已深植我心,成了標竿判準,只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阿嬤和伯父伯母在台北住了幾十年,晚年跟著他們吃齋念佛,生活單純精神愉快。後來阿嬤骨質疏鬆日益明顯,被重力壓成了「老倒縮」,在沒電梯的老式公寓四樓,行動不便,只能足不出戶。我那時正好買了一樓的房子,便把隱居在家的阿嬤接來同住。阿嬤的新家有前院,前院外就是社區的中庭,她輕易就能出門,悠閒地在中庭散步,偶遇鄰居便駐足聊天,從此生活變得豐富多采。

阿嬤過世的前五年,我在爸爸的陪同下,趁著暑假開車載她回虎尾故地重遊、探親訪友、燒香拜拜。她多年沒有回鄉,見到了昔日的故舊,大家都興奮異常。有位老太太一見到阿嬤就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得哭了出來,說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著了。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身為阿嬤的金孫,我在一旁看著她與親友舊識的互動交流,一幕幕的至性真情,看得我也鼻酸眼紅、無限慨嘆!

五年之後,原本耳聰目明、記性奇佳的阿嬤,也開始遭受老年失智之苦,身體狀況更是大不如前,最後在醫院的病榻上,安詳地永遠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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