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13, 2015

桑拿天賣瓜的新疆大叔

今天上海《文匯報》的副刊【筆會】刊了一篇我的文章,題為〈桑拿天賣瓜的新疆大叔〉,以下為見報全文。


桑拿天賣瓜的新疆大叔

曾泰元

我經常往返大陸、台灣兩地,簡體字能讀能寫,普通話不同於台灣之處,基本也難不倒我。

那一年暑假我客居南京,在南京大學訪學。到了南京之後,大家開口閉口都在說 桑拿天,讓我一頭霧水。桑拿我知道,就是台灣說的 三溫暖,都源自芬蘭文的 sauna,只是譯法不同而已。我簡單代換了一下,桑拿天應該就相當於 三溫暖天,可是 三溫暖天究竟是什麼呢?是那種忽冷忽熱、冷熱交替的天氣型態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向南大的老師求教,才知道答案。他們對我的疑問略表詫異,笑眯眯地說,就是南京夏天的天氣啊!氣溫居高不下,24 小時都一樣熱,好像洗桑拿浴似的。我這才發現,大陸說的 桑拿和我心中的 三溫暖似乎有些不同。

我趕緊查了一下英文詞典,sauna 源自芬蘭文沒錯,可是幾本大型權威的英文詞典都指出,原本芬蘭的 sauna 指的是把水澆到火熱石頭上的一種蒸汽浴,後也可指沒有蒸汽的烤箱浴。台灣的三溫暖我沒洗過,是忠於原文 sauna 的嗎?還是許多人想當然爾的 台式 溫暖?如果是後者,望文生義、誤解原意的成分居多,那 三溫暖這個原本想要音義兼顧的翻譯,就可能不是那麼理想了,以 桑拿直接音譯減少誤解,反而比較妥當。

四年前的暑假,我從上海去探望南京的恩人。盛夏的南京是名符其實的火爐一個,日日皆是桑拿天。我頂著烈日高溫,趕往鼓樓附近,探望我當時客居南京時的房東 小姑。那一年小姑對我的照顧和關懷,有如慈母一般,讓我度過了人生重要的轉折。

我車坐到了鼓樓,看著自己兩手空空,心想總不能就這樣提著 兩串蕉去見恩人,只好在附近的街上瞎溜達,尋找合適的禮物。就在汗流浹背、快要放棄之際,我注意到了街角一個頭戴白色小花帽的維吾爾族大叔,他站在黃澄澄的哈密瓜堆前,雖眼前並無客人,臉上仍笑容可掬。我已走過了他,卻又被什麼吸引似的,轉回來決定買他的哈密瓜。


哈密瓜一斤多少錢?我問。大陸的一斤是 500 克,不是台灣的 600 克。“……” 他回答了,但他普通話的口音濃得化不開。多少?我沒聽清楚,又問了一次。還是那難以分辨的口音。給我挑兩個,要甜一點的哦!價錢我沒有聽懂,先買了就是,反正有電子秤。

他在哈密瓜堆裡翻翻敲敲,看來是在回應我的請求。你是哪裡來的?我猜是新疆,想確認一下,順便跟他套套交情。新疆,他回答,還是一樣的口音,不過因為符合我的期待,所以一下就聽懂了。新疆哪裡?我追問。新疆的人口跟台灣差不多,不過面積卻是台灣的 46 倍大。我去過新疆好幾次,想知道得更詳細一點。

“……” 一樣的口音,我還是聽不清楚。哪裡?我不死心,再問了一次。“Hoten我豎起了耳朵用力聽。和田!這回我聽懂了,很興奮。和田?我去過!我大聲說。和田玉,和田玉很有名。維吾爾族大叔為了確認我沒聽錯,跟我提了和田玉。

你到南京來賣哈密瓜啊?好遠啊!他笑笑,沒有回答。蒸熱中忙活的他汗如雨下,汗水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南京好熱!和田也很熱吧?我接著又問。新疆不熱,這裡熱!他眯著眼,把兩個哈密瓜放在電子秤上。一共是 38 7 47 4 不要,38 塊。他給我報了價,主動把零頭去掉,果然是做老闆的。我沒有零錢,只好給了他一張百元大鈔。他左看右看,想確定是不是真鈔。放心,是真的啦!我大笑著保證,讓他放心收下,找我錢。你是好人,錢不會是假的!——找你 52他說。不對不對,是 62 啦!他的算術似乎不太好,想了幾秒鐘,同意找我 62

我道了謝,給他拍了張照。瓜甜不甜不知道,有沒有買貴也不知道。我只記得,在那樣一個桑拿天的夏日午後,在古都南京的街角,我跟新疆和田的維吾爾大叔買了兩個金黃色的哈密瓜。他,汗如雨下。我,陪著他汗流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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