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04, 2015

徐州印象

今天,江蘇徐州的《都市晨報》刊登了一篇拙文,題為〈徐州印象〉,見報版面為文學副刊【晨報文學獎】。以下為見報全文:


徐州印象

曾泰元

我是台灣的「本省人」,祖上從閩南跨海來台安家落戶,至今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代。我在大陸並無親戚,然而我卻對神州大地有著嚮往,濃烈而真摯。

幾年前,任教的東吳大學給我休了個長假,我趁著秋高氣爽之際,一個人背起了行囊,在中原漫行。徐州,就是我中原漫行的首站。

去之前,徐州給我的都是些遙遠縹緲的印象。高中時有個同學祖籍徐州,名叫「漢昌」,那時只覺得這名字略帶豪氣,卻也沒多想。事隔多年才恍然大悟,徐州沛縣出了個漢高祖劉邦,漢因此而生,漢也由此而昌,好個漢昌。

高中上中國地理,要背誦各條鐵路幹線,更要熟知這些鐵路幹線怎麼走,經過哪些省市。徐州,就位於隴海鐵路與津浦鐵路的交會點,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

到了大學,有朋友帶我去台北西門町旁的中華商場吃「徐州啥鍋」。這啥鍋賣的到底是啥,我頗感好奇。吃過才知道,原來啥鍋不是火鍋,而是一碗雞絲燕麥粥。喝粥時還得搭配單餅饊子吃,頗有燒餅油條配豆漿之感。

我搭大巴到徐州,在長途汽車總站下車,就在火車站旁邊。我下了車出了站,看到火車站上「徐州站」三個大字,心裡卻隱隱納悶,隴海鐵路是東西向,津浦鐵路是南北向,鐵路又不比公路,這兩條鐵路如何在徐州站內做十字交叉?

無聊的存疑暫且放下,解決民生問題要緊。我到徐州已快傍晚,便就近在火車站商圈落腳。肚皮要顧,想到了徐州啥鍋,問酒店前台,竟一無所知。難不成台灣的徐州啥鍋掛羊頭賣狗肉,是台灣才有的假徐州點心?我滿腹狐疑,出了酒店大門,也不曉得東西南北,就沿著火車站正對面的淮海路直走,碰碰運氣。

徐州的淮海路寬大熱鬧,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久久看不到啥鍋,肚子也餓了,只好隨便吃碗面打發,啥鍋之事,一切隨緣。

徐州是封建帝王之鄉,也是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給了我這個擬古成癡的台灣人許多期待。隔天一早,我先往遠處走,搭上長途汽車,朝北到一個小時車程的沛縣,去看看劉邦的故鄉。一上車竟意外發現,車內的椅套上全都是「漢劉邦狗肉」的廣告,目光想避卻又無處可避。沛縣人吃狗肉的習俗由來已久,早有歷史可考,黿汁狗肉更是沛縣的著名小吃。然而時代變遷,吃狗肉與當今主流的時代氛圍格格不入,這項傳統舊俗,是不是也該重新檢視了?

沛縣是劉邦發跡前擔任泗水亭長的地方,他的別稱「沛公」即源於此。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一到沛縣,思緒便引領著我回到遙遠的秦末漢初,去想像那場讓人驚心動魄的鴻門宴。

現在沛縣最讓我感興趣之處,就屬歌風台裡的「大風歌碑」了。根據《史記》所載,劉邦平定天下後榮歸故鄉,宴請父老,酒酣之際,擊筑而歌,慷慨起舞,傷懷泣下,唱的就是自己即興創作的《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首《大風歌》我學生時代就能朗朗背誦,詩句中的豪氣與感傷深得我心,想不到如今碑刻就在我眼前!這塊大風歌碑矗立於歌風台內,碑前豎立著劉邦的漢白玉石像,左手持劍右手舉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據聞原碑成于東漢,疑是大文學家蔡邕所書,以大篆雕刻,碑下三分之一亡軼。我看到這塊斑駁的石碑,真是久久不能自已,彷佛二千多年前的劉邦就在我面前引吭高歌……

傍晚前我回到了徐州市,立刻搭計出租車前往市中心的戲馬台。傳說這戲馬台是當年西楚霸王項羽定都彭城,與愛妃虞姬飲酒作樂、看馬操練之處。偌大的戲馬台裡,只有我一個遊客,迎著夕陽,真心來憑弔他。四面楚歌,霸王別姬,烏江自刎。項羽啊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徐州因劉邦之故,兩漢文化的積澱俯拾即是。隔天,我造訪了王陵漢墓,參觀了漢兵馬俑,欣賞了漢畫像石。然而比起西漢都城長安的磅礡華麗,這帝王故鄉的徐州,卻格外顯得樸拙恬靜,散發出一股無以名之的吸引力。

徐州,匆匆一訪,就此別過。

(作者係台灣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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