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11, 2015

台灣的謝師宴

今天,上海《文匯報》的副刊版面【筆會】刊登了一篇我的隨筆,題為〈台灣的謝師宴〉,以下為見報全文:


台灣的謝師宴
                          
曾泰元

每當鳳凰花開,焰紅色的花朵在枝頭上恣意綻放,就是台灣 6 月的畢業季了。台灣的大學生為了答謝師恩,一般會選在此時舉辦盛大的謝師宴。

近年來台灣對謝師宴的爭議不斷。花費過高引人詬病為其一,一頓五星級酒店的謝師宴所費不貲,學生動輒得均攤二三百塊人民幣。謝師宴的本質被模糊為其二,答謝師恩的初衷,似有被本末倒置之勢。作為老師,「謝師」的本質遭到模糊、扭曲,給我的感觸最多。

一般而言,畢業班選擇的謝師宴場地講究檔次排場,女同學費盡心思盛裝打扮,仿佛參加一場光鮮亮麗的大型社交晚宴。遺憾的是,感謝老師的橋段卻經常付之闕如,讓許多準備好要去「被謝」的老師頗為感慨。

參加謝師宴的同學少則數十人,動輒上百人,雖有人真心謝師,但人眾意殊,獨木難支。除了負責的同學之外,其他許多人好像都坐吃現成,只把謝師宴當成畢業聚餐,潛意識裡自己才是主角。

身為一名大學老師,我婉拒謝師宴,也已經好幾年了。

我擔心我去了,會看到戴著冷漠面具的華麗學生。我擔心我到的是一個少數熱多數冷的場合,同學見到我要麼裝作不認識,要麼尷尬地微笑。我擔心餘興節目被邀上台唱歌玩遊戲,卻好像猴子一樣被耍。我擔心照相時同學忙著給自己留影,而我卻孤零零地被晾在一旁,沒人搭理。我擔心謝師宴不謝師,大家扒完了飯就各自作鳥獸散。

這是我早年參加多次謝師宴後深刻的領悟,在一次不愉快的經驗後終於築起了「心防」。

那次的謝師宴我出於禮貌,答應了邀請,帶了小兒去,事前還徵得同學的承諾,說會幫忙照顧這個活潑好動的小男生。想不到我們到了酒店之後,女同學忙著爭奇鬥豔,會場秩序一團亂,而我們在一旁遭到冷落。老師又被集中到一張大圓桌,同事之間彼此微妙的關係同學不知道,於是我們就在尷尬的氣氛中低頭猛吃。除了侷促不安之外,我絲毫感受不到同學的關心,遑論尊重與感謝。小兒看了一下自助吧台上的餐點,說他不喜歡吃,於是我只好帶他到隔壁的麥當勞吃漢堡薯條。吃完回來,我們的東西已被人挪到一旁的地上,位子也不翼而飛,成了無處棲身的「難民」,真是讓我灰心難過!

來年,我好不容易才築起的「心防」,竟被下一屆畢業生的真誠所攻破。這次謝師宴地點選在陽明山半山腰的林語堂故居,那裡沒有豪華的裝潢,沒有五星級的食物,有的卻是同學的真心和熱誠。謝師宴前一二個禮拜就有同學過來幫我錄影,希望我給同學講些勉勵的話,準備在當天宴會上播放。那班同學任何人見到我,都熱心地邀請我參加,而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我本已對謝師宴敬謝不敏,但在同學的溫情攻勢下,也只好甜蜜蜜地屈服答應。

當天的謝師活動,更是讓當老師的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好萊塢的世界級巨星。入口處一群接待同學扮成粉絲,看到我就驚呼尖叫。走紅地毯時有同學拿麥克風、攝影機過來訪問,就像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現場。

進了林語堂故居,馬上就有人遞上冰涼的雞尾酒,周遭的同學都湊過來跟我熱情地聊天問候,而不是讓老師尷尬地面對一個陌生的環境。至於座位的安排,同學則是把老師打散與熟識的同學混坐,彼此愉快暢談。

會場有兩個主持人,對氣氛的控制、流程的進行,都掌握得十分得宜。用餐開始時同學禮讓老師先行夾菜,我們都坐定用餐後才輪到同學。有同學為了準備節目,甚至遲遲沒有用餐。同學分批上台表演,分享謝師的心情,也用描述老師特徵的方式猜謎,在一片歡樂聲中請老師上臺講話,在柔和的音樂聲中,氣氛溫馨而感動。最後的照相環節,每位老師也都被當成「巨星」,「粉絲」搶著跟我們合照,無人遭到冷落。謝師宴結束,所有同學都在紅地毯兩側列隊歡送,讓我們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成了出國參訪的元首……

謝師重在心意,不在形式。同學是真要謝師,還是給自己辦同樂會,只是找老師過來點綴陪襯?這場以師為尊的謝師宴,是否給了我們另一種思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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