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ugust 18, 2013

輝煌後的孤寂更有深度

今天《旺報》刊了一篇我的文章,題為〈輝煌後的孤寂更有深度〉:


輝煌後的孤寂更有深度

我第一次去揚州是 1997 年年初,那是我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回台灣執教後的第一個寒假。由於我是參加旅行團,因此只能蜻蜓點水走馬看花,回台之後想起揚州,記憶裡竟只剩下一個瘦西湖的五亭橋。

後來我又基於種種因素經常前往江南,不過由於揚州不在繁忙的滬寧鐵路線上,交通相對不便,因此也一直找不到機會再度造訪,重溫舊夢。

2012 年暑假,我偕同上海籍的內人到南京探望岳父母。她為了了卻我久藏內心的這樁心事,陪著我特意跑了趟離南京一個小時車程的揚州,這掛懸多年的小遺憾,此時才得以放下。

揚州傳統上雖屬富庶的江南,卻又位於長江北岸,曾經因鹽業與漕運之故,而成為全中國的經濟中心。100 年前滬寧、津浦鐵路相繼開通,京杭大運河沒落,經濟樞紐的揚州地位驟降,開始淪為普通的地區性城市。這樣的轉折,讓現在的揚州少了一分繁忙與擁擠,多了幾分難得的悠閒,悠閒到近乎冷清,甚至令人開始懷疑起這曾經聲名顯赫的歷史文化名城。

揚州之前給我的印象,多半是古詩詞所賦予的,李白的「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傳頌千古,也給了我無限的想像空間。這次故地重遊,揚州早已洗盡昔日之鉛華,不再是座繁華絕美之城,詩文中的意象只能在心中憑弔。

我們在大運河邊上漫步,遙想春秋時吳王夫差首鑿「邗溝」,疏通江淮,連結淮安和揚州,成為後來京杭大運河的基礎。2500 年的河水靜靜地淌著,流聲汩汩,低訴著這座名城的滄桑。兩岸新種的垂柳依依,隨風搖擺,默默地招呼遠方來的遊客。

沿著運河前行,途經揚州舊城東門外的東關古渡,不自覺地就駐足流連。這裡高聳的仿古牌樓引人注目,牌樓下方的河邊牆上還裝飾著精美的銅雕,訴說著揚州輝煌的過去,頗有《清明上河圖》、《姑蘇繁華圖》的況味。這是個運河邊上的古渡口,從唐朝就開始使用,幾經荒廢,原樣早已不復存在,目前看到的是為了發展旅遊而重建的景點。

從東關古渡拾級上岸,進了老東門,迎面而來的便是有明清特色的東關街。這條歷史上盛極一時的街道,至今仍保留許多如雷貫耳的老字號,如謝馥春香粉店。這字號是中國化妝品的始祖,曹雪芹曾多次把謝馥春的香粉寫進《紅樓夢》裡。走進這條長僅3里的東關街,彷彿置身時光隧道,回到遙遠的古代。逛了這家香粉店,腦中浮現的,卻是「自古揚州出美女」的唯美聯想;信步東關街,內心油然而生的,竟是杜牧「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的浪漫情懷。

離東關街不遠的安樂巷,還有民初知名作家朱自清的故居藏身其中。朱自清自稱揚州人,曾在此度過 16 年的成長歲月。他以筆名「佩弦」寫的《背影》膾炙人口,最早刊載於《文學周報》第 200 期,如今這冊泛黃斑駁的文學周報,就在朱自清故居裡展示著。「我與父親不相見已有兩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國中初讀時覺得情感真摯,文筆雋永,單從文字去想像胖父親上下月台買橘子的情景,就讓人不禁想要掉下淚來。如今目睹首刊時的原文,更讓去過文中主要場景、南京浦口車站的我,細讀良久,反覆品味,沉浸在朱氏父愛的溫暖而不自覺。

揚州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揚州美食更是馳名中外,然而這些歷史文學的想像,反而最能撫慰我的心靈。繁華之後的冷清讓人沉澱,輝煌之後的孤寂更有深度,揚州畢竟還是揚州。

(曾泰元╱東吳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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